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嚣张
2025-05-04 10:55:15   来源:罗秦理   评论:0 点击:


娄沉彻的名字,在N市的权贵圈子里,曾是一个响当当的存在。他是政协主席娄建明的独子,从小锦衣玉食,目中无人,嚣张跋扈是他的代名词。

他的朋友圈里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,住豪宅、开跑车,夜夜笙歌成了家常便饭。在大学里,女生围着他转,老师对他另眼相看,校领导见了也要笑脸相迎。他不需要为成绩担心,不用担心前途,他相信,就算天塌了,有父亲为他顶着。

直到那一天,命运拐了个弯,狠狠地将他摔下神坛。

那天晚上,他又和狐朋狗友聚会,酒一杯接一杯地灌着。他喝高了,脑子发晕,却偏偏非要去学校找女朋友,执意自己开车。朋友劝他:“让司机送你!”他一把推开:“我开车能出事?你知道我爸是谁吗?”

夜色浓重,他摇下车窗,任风灌进来驱散些酒气,可眼前的世界却模糊得像是罩了层玻璃。他开着车,在校门口急转弯时,一个人影猝然闯入视线——

“嘭!”

尖叫声划破夜空。车猛地停下,一个身穿白色裙子的女生躺在地上,血从她头下汩汩流出。

周围的学生群起而攻之,有人冲上去拦车,有人拍照,有人报警。保安也赶来堵住去路。娄沉彻怒吼:“滚开!你们知道我是谁吗!”可这一次,他的身份不再是护身符。警车很快抵达,他被当场带走。

女孩被送进医院,抢救了整整两个小时,命保住了,却被诊断为一级伤残,脊椎受损,终生无法独立行走。

案件引起轩然大波。媒体连日跟进,公众愤怒声讨。娄建明的官位不保,被迅速免职审查。而娄沉彻,因醉驾致人重伤,被判有期徒刑七年。

监狱的铁门沉重而冰冷,“砰”地一声,将娄沉彻隔绝在另一个世界。那一刻,他才第一次真正感到——自由,与他无关了。

最初的日子,他依旧是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,眼神里写满不屑,不肯低头,不肯认错。他拒绝服从安排,不配合劳动,嫌弃衣食粗劣,嫌弃环境简陋,动辄与狱友起冲突。一次食堂排队时,他因为别人不小心碰了他一下,冲动地挥拳就打。结果,被按倒在地、戴上手铐,关进了惩戒室。

那是一个没有窗的黑屋子,墙皮剥落,潮湿阴冷。他坐在角落,身上还残留着那人高马大的狱友留下的拳印,头顶的灯泡闪烁不定,空气里混杂着铁锈味与汗臭味。禁闭的三天,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,这里没有“政协主席的儿子”,只有“服刑人员娄沉彻”。

劳改开始了。他被安排做最脏最累的活:清掏厕所、刷白墙、运砖头,每一项都极度消耗体力。他不止一次被臭味呛得干呕,也不止一次手上的冻疮裂开,渗出血。他开始学会沉默,学会忍耐,学会在黑夜里悄悄流泪,而不让别人看见。

渐渐地,他变了。

他开始翻阅监狱图书室里法律书和心理读物,一遍遍地试图复盘那晚的经过。他喝了多少酒?为什么固执要自己开车?撞人之后说了什么话?当时叶澜的眼神是什么样的……每一次回忆,都是一次灵魂的锤炼。他不再为自己找借口,不再说“我不是故意的”,因为那毫无意义。

“我毁了一个人的一生。”他常常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,像是在替自己的悔恨寻找出口。那个女孩叫叶澜,21岁,中文系大三学生,成绩优异,热爱舞台剧,是学校文艺部的骨干成员。她原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。可现在,她坐在轮椅上,永远无法重新站起。

这七年,时间如刀,刻在他的脸上,也刻在他的心上。他的嚣张早已磨平,他学会了尊重每一个平凡的人,每一个规矩,每一分劳动。尊严不是靠家庭背景堆砌出来的,而是在最底层的黑暗中,一点一点挣来的。

娄沉彻曾给叶澜写过三十七封信,一封封写得认真,字迹工整。他在信里道歉、忏悔,讲自己的改变,也讲自己的悔恨。但写完后,他一封都没寄出去。也许她不愿再听到他的名字,也许他不配。他终究没有勇气去打扰她平静的生活。

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在剩下的人生里,不再让自己失去做人的资格。

2024年春,娄沉彻刑满释放。站在监狱门口的那一刻,阳光铺满大地,洒在他消瘦的脸上。他抬头看了好一会儿,久违的自由像一个陌生人,带着温度,却让人手足无措。

他身上只背着一个旧背包,拖着一只掉漆的行李箱,走出那扇紧闭了七年的铁门,走回这个他曾呼风唤雨、如今却一无所有的城市。

他先回了一趟“家”——那个他以为还能容纳他、还能暂避风雨的地方。可那处老宅早已破败不堪,铁门生了锈,窗户厚厚一层灰,院子里的杂草从围墙里探出头来,几乎将小路埋没。门口贴着早已褪色的“查封”通知,像是在无声地驱赶回头人。

屋里空无一人。父亲在案发那年便辞去所有职务,母亲跟着他一同搬走。据说他们承受不住媒体和舆论的围剿,举家搬迁,甚至没有留下一个电话。往日门庭若市的豪宅,如今死气沉沉,仿佛从未有人住过。

邻居隔着院墙望了他一眼,叹了口气:“哎,可惜了一家人。”语气里没有责备,也没有幸灾乐祸,只有一种无力的惋惜和本能的疏离。

娄沉彻明白,从今天开始,他是这个世界上“没人要的人”。他去人力市场,一家接一家地投简历。每当填到“是否有犯罪记录”那一栏,他都一笔一划地填上“是”,不愿再欺骗。他能感受到对方眼神瞬间的变化——从热情到敷衍,从希望到寒意。有的直接摇头,有的嘴角挂着职业微笑,说句“回去等通知”,便再也没有音讯。

他不再奢望办公室,不再梦想职位高低。他只是想找一份活,哪怕是清扫、搬运,只要能吃饱、不再流浪。

终于,一家物业公司勉强肯收留他,条件是从最底层的清洁工做起。没关系。他点头,鞠躬,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“谢谢”“我一定努力”。他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会。

每天凌晨五点,他就起床,穿上洗得发白的反光背心,提着水桶和拖把,在写字楼的楼道里穿梭。扫楼、擦玻璃、拖垃圾,干的是最脏的活,却从不敷衍。冬天冷风灌进骨缝,夏天衣服被汗湿透一遍又一遍,他也从不喊苦。他知道,能重新活着,已经是上天格外的怜悯。

没人认得他,他也不愿意被认出。曾经那个“你知道我爸是谁”的张狂少年,如今低眉顺眼地在地下车库擦洗着污水地面。夜晚,他一个人站在天台,看着这座城市万家灯火。那些光,与他无关,但他不怨。因为他知道,这一切,不是结局,而是开始。从前他是别人仰望的名字,如今他只愿做个干净的人,哪怕卑微,也要站着。哪怕无声,也不负余生。

一个阴雨的午后,天色灰沉,雨丝在空气中飘洒着微冷的潮意。娄沉彻正低头在写字楼大厅擦地,拖把来回滑过瓷砖,发出细碎的水声。外面风吹得玻璃门轻颤,一切都显得格外沉静。

忽然,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:“请问,有纸巾吗?”

他回头,是个坐着轮椅的女孩,撑着一把透明伞。她的白色裤脚沾上了泥水,神情略有些尴尬,但仍保持着得体的微笑,腼腆又有礼。

他愣住了。

是她——叶澜。

时间没有改变她的气质,反倒让她更添一份温柔和坚韧。她似乎没认出他,或者说——认出了,却没有表现出来。

娄沉彻的手指微微发颤,但还是迅速从清洁推车里抽出一包纸巾,快步走上前,递给她:“地滑,小心点。”

“谢谢你。”她接过纸巾,轻轻点头,那双眼睛里仍如七年前一样清澈。

娄沉彻站在原地,看着她转动轮椅离开,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。身后的门口依旧有雨水斜打进来,湿了他肩头,也仿佛湿了他的眼眶。

他低下头,什么也没说,却在心里默默说了无数遍——“对不起。”

那一刻,他终于明白,在命运不再眷顾的日子里,人唯一能依靠的,是自己那颗真诚悔过的心。

第二天清晨,他在扫写字楼的楼梯。空气中还有昨夜雨水的潮气。他走到三楼,忽然在楼道的小黑板上看到一行娟秀的粉笔字:

“尊重每一份劳动,向清洁工致敬。”

他怔住了。那字迹那么眼熟,字句简单,却干净有力。他想起昨天那个撑伞的女孩,心头忽然暖了一下。

娄沉彻看了许久,嘴角缓缓扬起。那是他七年来,第一次真正被尊重,不是因为家世,不是因为怜悯,而是因为他此刻的身份和劳动。他抬手,抹去眼角的湿意,拿起扫帚,继续工作。脚步比以往更坚定了,像是踏在一条通向未来的路上。

嚣张,是少年时的傲慢与无知;沉静,是成长后的代价与觉悟。那个曾高喊“你知道我爸是谁”的少年,已经在悔过与耕耘中,蜕变成了一个男人。

一个用余生偿还过错、用劳动赢得尊严的男人。(作者:罗秦理  单位:湖南省作家协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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