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卖废品
2025-05-11 10:20:57   来源:罗秦理   评论:0 点击:


黄昏的风,带着凉意轻轻吹过废品站的铁皮房,在残阳余晖中发出“哐啷哐啷”的金属回响。九岁的陈可妮弯着腰,抱起一摞沉甸甸的旧书,小小的身子几乎被压得歪倒,她咬紧牙,迈着踉跄的步伐把书塞进破旧的蛇皮袋。额头的汗水滑进眼角,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,又继续埋头翻捡着纸壳和塑料瓶。

身后的弟弟蹲在一边,一根小树枝在他手里不停地转着,时不时在地上画出一些歪歪扭扭的圈圈。他瘦小的身子被破旧的羽绒服裹着,脸蛋有些发黄,小手冻得通红。他抬头看了姐姐一眼,小声问道:“姐姐,我们今天可以卖多少钱?”

可妮听见弟弟的声音,回头冲他一笑,那笑容像暮色里的一缕微光,温暖却藏着疲惫。“差不多三十块。”她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,语气尽量轻快,“够你一罐奶粉,还有鸡蛋,晚上我们炒鸡蛋青菜,好不好?”

弟弟点点头,眼里浮出一抹灿烂的笑意,仿佛这三十块就能换来整个世界的幸福。

陈可妮今年九岁,她的人生却像已经走过了几十个春秋。她的世界不大,从家到学校,再到废品回收站,三点一线,却承载着生活的全部重担。她不知道“童年”该是什么样子,不知道什么是“理想”,甚至连“梦想”这个词她都说不出口。但她知道一件事——弟弟不能饿,妈妈的药不能断。

她记得父亲去世那天,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道。母亲在厨房忙着做饭,没注意到父亲躺在床上再没起来。那一刻,她还以为父亲只是睡着了,直到邻居冲进来,把已经没有气息的父亲抱出房间。后来有人说是爸爸的病已经无药可治了,不懂这个词的意思,只知道,爸爸再也没回来看她和弟弟。

那年冬天格外冷,父亲走后,母亲病倒了。她的身体本就不太好,糖尿病让她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。每天靠药物维持血糖,一千块的退休金,除去买药和水电费,几乎所剩无几。所以,陈可妮不敢生病,更不敢休息,因为她是家里唯一一个能的扛起生活人。

白天,她和其他孩子一样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,但她的眼睛总是偷偷望向窗外,心里惦记着巷口的废纸箱被谁捡走了,想着上次路过的便利店门口是不是又堆了新的瓶子。课堂上老师讲解长除法,她却在心里计算,一斤纸皮能卖几毛,一个空瓶子又能换多少钱。中午别的同学拿着家长准备的便当、炸鸡、牛奶,她却掏出一个包着塑料袋的馒头,里面夹着一点点用酱油泡过的咸菜——是早上妈妈躺在床上吩咐她从罐子里夹出来的,她不觉得苦,她早就习惯了。

放学后,她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去参加兴趣班,也不会去公园玩滑梯。她会绕到几个固定的废品站转一圈,把装好的纸皮装进小推车,再去几个居民楼的后门走一走,有时候还能遇到好心人,把一袋子瓶子直接递给她。这个过程中,她学会了分辨纸板的干湿、辨别瓶子的清洁程度,学会了不发一言地低头弯腰、默默拖走垃圾。在她的世界里,每一个废纸箱、每一只塑料瓶,都是弟弟的一口奶粉,是妈妈的一片药。当然,并不是每一次都那么顺利。有时她会被门卫赶出来,甚至被骂“丢人现眼”。她低头道歉,眼睛不敢看人,却始终没有落泪。

她说:“不能哭,哭了就干不动活了。”她是姐姐,姐姐不能倒。晚上回到那间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的小屋,她先给弟弟换下尿湿的裤子,再用炉子烧水。水壶是邻居家不要的,底部有裂痕,她小心地控制火候,怕烧破了就再也没有了。弟弟坐在炕头上,看着她忙碌的身影,小小的脸上带着依赖和安心。

她烧水、煮粥,把今天买回来的青菜洗干净,再小心地打了一颗鸡蛋,炒进菜里。她把菜装进小碗,递给弟弟,自己则就着锅边剩下的一点汤水,悄悄地喝两口。

弟弟一边吃,一边含糊地说:“姐姐炒的菜最好吃了。”她笑了笑,说:“那你就多吃点,快快长大。”

做完饭,她会去看母亲。母亲常常侧躺着,双眼空洞无神,但当可妮靠近时,那双混浊的眼睛总会闪出一点光亮。

“妈,今天废品卖了三十块,还剩下七块五,我留着明天买菜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用热水给母亲擦脸、揉腿,像个大人一样照顾母亲的起居。然后,她熟练地冲好奶粉,晃匀后放进水盆里冷却。

弟弟看到奶瓶,眼睛一下就亮了,嘴里“嗯嗯”地叫着,急得伸手去抓,虽然弟弟能吃一些炖的烂烂的饭菜,可还没有完全断奶,每天还是要喝上几次奶粉,“别急,弟弟,试试不烫了再给你。”她试了试温度,小心地把奶瓶递给他,看着他一口口吸着,满足地眯起眼睛。她坐在床边,轻轻地摸着弟弟的头发,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柔情。

这一夜,她依旧没有多睡。等弟弟睡熟后,还要把没来得及整理的瓶子分好装袋。她的眼睛布满血丝,但她不抱怨,也不曾喊累。在她小小的心里,一直埋着一颗坚定的种子:只要撑住,弟弟就能长大,妈妈就有药吃,家就不会垮。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这样默念:“我是姐姐,我不能倒。”

有一天,语文老师在发作文本时,看到陈可妮的手腕上有几道破皮的痕迹,像是被粗糙的物件划破的。她皱了皱眉,轻轻拉住可妮的手:“这怎么弄的?”

可妮低头,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:“昨天晚上捡废纸的时候,铁丝刮的。”老师的心猛地一沉,本想再问,却看她眼神里有点警惕,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一样缩了缩肩膀。老师回办公室查了她的家庭档案,再拨通了她母亲的电话,才得知:可妮母亲现在病得很重,几乎无法下床,电话里声音虚弱得像风一样。老师放下电话,沉默许久,最后走进了校长室。

第二天一早,校长亲自来到教室,叫可妮出去谈话。小女孩有些紧张,小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:“校长,我没偷东西,也没打人……”

校长看着她瘦小却倔强的脸,蹲下来,语气温和:“可妮,老师们都知道你很懂事,也知道你现在过得很不容易。我们学校打算帮你申请一份特殊的助学金,还有些老师和同学听说了你的事,也愿意帮忙。”

她愣了一下,嘴巴张了张,眼里却浮起一丝不安:“可是……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可怜。”校长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巾,轻轻擦了擦她手上的伤口。然后,他抬起头,认真地看着她:“不是因为你可怜,而是因为你让我们敬佩。你比很多大人都坚强。”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,陈可妮的心里像有一股暖流慢慢流过。

当天放学,几个老师来到可妮家,带来了几罐高品质的奶粉、一双崭新的手套,还有一箱鸡蛋一桶食用油和几百元钱可妮哄着眼眶双手接过来,捧得极小心,仿佛那不是物品,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。

那天晚上,她煮了一锅香喷喷的鸡蛋青菜饭,弟弟吃得满脸是油,不停说“好吃好吃”,母亲的药也终于补齐了,脸色比前几天好多了。她坐在小板凳上,看着这一幕,忍不住笑了,是真正放松下来的那种笑。她想起以前父亲还在时,一家人挤在旧电视机前看《大风车》,妈妈一边缝补衣服,爸爸会把她抱到膝盖上唱儿歌。那时候,她不懂生活是怎么回事,也不需要懂。

现在明白了一件事:生活再怎么苦,也会有一束光,穿过乌云洒下来。也许不是很强,但足够温暖她小小的心脏。

日子依旧艰难,废纸还要捡,弟弟的奶粉还是买,米也不敢放多,一锅粥要熬得稀稀的。但一切都变得不同了。她不再是一个默默独自抗着的小孩子——她有了人听她的故事,也有人在背后支撑她。

今天的可妮在学校听课时格外认真,生怕漏掉一个字,生怕错过一个重点。她写字更加用心,练习卷子一张张做,哪怕晚上回来再累也会抽出时间看书。她知道:想要让妈妈和弟弟过上好日子,自己必须拼命往前走。每一个深夜,抱着喝完奶昏昏欲睡的弟弟,她都会默念:“我要努力,我要走出这个胡同,我要让弟弟去一个干净的学校,吃饱饭,冬天穿上新棉衣。”

有一天,弟弟在她怀里睁开眼睛,问她:“姐姐,咱们以后会不会住到新房子里,不是这个下雨会漏水的?”她轻轻把他搂得更紧一些,笑着说:“会的,等姐姐长大,就会有的。”那一晚,弟弟很快就睡熟了,嘴角还挂着笑意。

窗外的风穿过破旧的木窗,把墙上的塑料纸吹得哗啦啦响。陈可妮仰起头,看着天空中星星微弱的光亮。她知道,她还要坚持很多天、很多年。但她从来没有怕过。因为她是姐姐。而姐姐,就是要为家挡风遮雨的人,哪怕只有九岁,陈可妮也从不退缩。(作者:罗秦理  单位:湖南省作家协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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