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荣心
2025-08-06 18:02:27   来源：罗秦理   评论：0 点击：

阮溪对着后视镜抿了抿唇，豆沙色口红在唇角晕开恰到好处的弧度。她抬手按下车窗，初夏的风卷着街边奶茶店的甜香涌进来，拂过她新做的法式美甲——那是她用半个月生活费换来的，此刻正搭在价值百万的法拉第方向盘上，指甲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得刺眼。

这车是三天前在租车软件上订的，每天一千二的租金几乎掏空了她所有积蓄。可当她穿着租来的香奈儿套装，踩着细跟凉鞋坐进驾驶座时，看着路人投来的艳羡目光，阮溪觉得一切都值。二十三岁的她在超市做收银员，每个月工资刚够糊口，父母是菜市场摆摊的小贩，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车。但阮溪不喜欢这样的生活，她总觉得自己该站在更高的地方，被所有人仰望。

车子缓缓驶过临江大道，梧桐树叶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阮溪打开车载音响，舒缓的爵士乐流淌出来，与这奢华的座驾相得益彰。就在这时，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车道上的一辆红色马自达——车身上沾着点点泥渍，后保险杠还有一处明显的刮痕，一看就是辆有些年头的旧车。马自达的车主正扭头看她，那眼神里有惊讶，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，像一根细针，轻轻刺了阮溪一下。

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了上来。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，脚在油门上微微用力。法拉第如一道银色闪电，猛地向前窜了半米，右前轮轻轻蹭上了马自达的左后方。“滋啦”一声轻响，不算剧烈，却足够让两辆车都停了下来。

阮溪深吸一口气，推开车门时特意理了理裙摆。她走到马自达车旁，故意把包上的Gucci logo转到最显眼的位置，然后敲了敲车窗。车窗缓缓降下，露出一张晒得黝黑的脸，车主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，穿着工装外套，袖口沾着机油，眼神里满是错愕。

“你怎么开车的？”阮溪率先开口，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不耐烦，“会不会看路啊？刮花了我的车你赔得起吗？”

男人——娄正义，是附近汽修厂的师傅，刚从配件市场拉了新零件回来。他探头看了看两辆车的接触点，法拉第的保险杠上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痕，而自己的马自达后翼子板却被蹭掉了一块漆，露出底下的铁皮。“明明是你变道蹭过来的，”娄正义皱着眉，“我一直在自己车道里正常行驶。”

“我蹭你？”阮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她夸张地抬手捂住嘴，指甲上的碎钻晃得娄正义眼睛发花，“你知道我这车多少钱吗？一百多万！你那破马自达就算卖了也赔不起一个车灯！现在我没让你赔我的车就算好的了，你还敢跟我吵？”

娄正义的脸涨红了，他不是个爱惹事的人，但看着眼前这女人蛮不讲理的样子，一股火气也上来了：“不管你的车多贵，是你撞了我，道理总要讲吧？”他说着就要下车，却被阮溪拦住。

“别碰我的车！”阮溪尖叫起来，像是被触碰了逆鳞，“你手上那么多油，蹭坏了真皮座椅怎么办？我告诉你，今天这事没完，要么你现在赔我五千块精神损失费，要么我报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！”

娄正义被她的态度激怒了，他掏出手机：“好啊，那就报警吧，让警察来评评理。”

阮溪心里咯噔一下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。她笃定警察来了也会向着开豪车的人，于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，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。阳光越来越烈，她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，镜片后的眼睛却偷偷瞟着娄正义——他正对着手机说着什么，语气平静，不卑不亢，这让阮溪更生气了。

十分钟后，交警骑着摩托车来了。看到停在路边的法拉第，年轻的交警愣了一下，随即拿出记录仪开始勘察现场。“谁是全责很明显，”阮溪抢先说道，指着马自达的刮痕，“他变道不打转向灯，把我的车都蹭了。”

娄正义没说话，只是把手机里的行车记录仪视频调了出来。画面清晰地显示，是法拉第突然向右并线，才导致了剐蹭。交警看完视频，又看了看两辆车的损伤情况，眉头微微皱起：“女士，根据视频，是你的责任。”

阮溪的脸瞬间白了，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交警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：“请出示一下你的驾驶证、行驶证和车辆登记证。”

“登、登记证？”阮溪的声音有些发颤，“我没带……”

交警的眼神严肃起来：“请报一下车牌号，我查一下。”

当系统里显示车辆所有人是某汽车租赁公司时，阮溪的头垂了下去，墨镜滑到鼻尖，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。娄正义在一旁愣住了，他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失去所有气焰的女孩，突然觉得刚才的怒气都变成了复杂的情绪。

最终，交警判定阮溪全责，赔偿娄正义八百元修车费。阮溪从包里翻了半天，才凑够八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，递过去时，手指都在发抖。娄正义接过钱，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坐进那辆不再耀眼的法拉第，突然开口：“车是好车，但开车的人，心要比车干净才行。”

法拉第缓缓驶离，阮溪没开音响，也没再开窗。后视镜里，那辆红色马自达越来越小，而她指甲上的碎钻，此刻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。车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，可阮溪觉得，那光芒再也照不进她心里了。她知道，这场用虚荣堆砌的梦，终于在八百块的赔偿款里，碎得彻底。（作者：罗秦理  单位：湖南省作家协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