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政局不幸
2025-06-14 10:26:40 来源:罗秦理 评论:0 点击:
唐九霞曾以为,婚姻是一个归宿,是熬过孤独后终于可以卸下盔甲的港湾。
她三十岁,端庄知性,穿衣讲究,语气温柔,身上带着一种不喧不嚣的自持。她在一家设计公司做项目主管,性格里既有理性的冷静,也有对美的坚持。她习惯把生活过得有条不紊,每天早上七点半准时起床,喝半杯温水、做十五分钟瑜伽,然后穿戴整齐地出门。
在朋友眼中,她就是那种“错过会后悔”的好姑娘——情绪稳定、有能力、懂进退、顾大局。可越是这样的女子,越容易被放在“太独立,不需要人照顾”的框架里。于是她身边的追求者不少,却总在走到某个节点时,悄然退却。
她不是没恋爱过。大学时的学长、职场里的同事,甚至曾经有个男人求婚时跪下来了,可她迟疑了一秒,对方就收回了手里的戒指。她不是不渴望亲密和陪伴,只是经历过太多突然冷掉的热情、太多承诺后消失的人,让她不再轻易心动。
她的心渐渐冷了。不是对爱情死心,而是对“该相信谁”这件事变得迟疑。
有时候夜深人静,她也会想:是不是她太理性了?是不是她期待的那份深情早就不属于这个时代了?而她,像是在等一场迟迟不来的雪。
直到遇见宋楠。
那天她其实不想去那个聚会,是闺蜜死拉硬拽的。她坐在角落安静喝茶,刚刚经历了一个失败的项目提案,心里烦闷。宋楠出现在她身边时,并不引人注目——穿一件有些旧的灰毛衣,眼神却干净。他不是那种会让人一见钟情的男人,但他说话温和得体,带着不常见的认真和分寸感。
“你不太爱热闹吧?”他递给她一杯热茶,轻声说,“喝这个,能暖一点。”
那一刻,她抬眼看他,心底忽然有一点微弱的触动。
他像是她这些年错过的人里,从未拥有过的那种温暖。他不油滑,不咄咄逼人,也不玩欲擒故纵的把戏。他说他喜欢她的沉稳,喜欢她看人时那种不动声色的审慎。她笑着说他会说话,他却认真回:“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特别。”
那个夜晚,她回到家洗澡时,脑子里还在回放他的模样。她拿着手机看了又看他的微信头像,想点开聊天框,却又觉得不妥,最终只是点了个“点赞”。
她没想到,这一次心动,会把她推入一场无力回头的深渊。
他们恋爱不过三个月就结婚了。朋友们都说她冲动,说:“你这样的人,不该随便把自己交出去。”
她却只是微笑不语。她觉得,她终于遇到了那个可以托付的人——话不多,却有温柔;穿得不算讲究,但总是提前站在她楼下接她下班;工作普通,但每次她提起自己的压力,他总会静静听着,说:“你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
她以为她看清了他,也许没有看透全部,但她愿意赌一次。她想,如果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,那她宁愿选择一个肯为她变得更好的人。
婚后最初的几周,他依旧体贴。他为她做过一次早饭,鸡蛋煎得有些焦,但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;他送她上下班,哪怕绕路二十分钟也甘之如饴。他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给她留一盏灯,给她泡好热水,说:“你太拼了,我心疼你。”
她一度以为,他们真的可以这样过下去。
可渐渐地,一切开始变了。
她注意到他开始频繁接陌生电话,语气时而焦躁、时而讨好。有一次她问:“谁啊?”他只是随口说了句:“老同学,借钱的。”
再后来,他的手机里出现了好几个博彩类App。有一次她无意间看到他的账户流水,才发现他一个月内输了两万。她质问他时,他满脸懊悔,低头不语。第二天,他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排骨,说:“对不起,我一时糊涂,删了。”
她信了。她想,也许婚姻里难免磕绊。谁没有点缺点呢?
可“糊涂”变成了习惯。
起初,是借她几百,几千,说是临时周转,周末还。她不给,就拉下脸:“你不是我老婆吗?”
后来,他甚至偷看她的密码,从她卡里转走钱。被发现后,他跪在客厅里,抱着她的腿,一遍遍说:“我是真的想改,可我控制不住。”
她哭着甩开他,去卫生间吐得浑身发抖。可第二天,她还是给他做了饭,还默默把他的博彩App都卸掉。
她以为她还能拯救他。她以为,他还值得她再试一次。
可等他背着她把家里的婚房拿去抵押,才真正把她从幻想里惊醒。
那是她父母一辈子的心血。房本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,但她知道,那是他们给她最后的退路。
“我真的没办法了,欠债的逼上门了。”宋楠躲在厨房抽烟,眼神像被挤干的井水,干涩空洞。
她没有再哭,也没有吵。只是站在他对面,平静地说:“宋楠,我受够了。”
他没吵也没闹,只是低头继续抽烟,烟雾缓缓上升,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。他哑着嗓子问:“真的走到这一步了?”
她点了点头,声音很轻:“我们都知道,早就到了。”他没有太多反应,只是点了点头,说:“好。”眼角那一滴泪不合时宜地滑落,她迅速抹去,就像她这些年一次次努力挽回的尊严。
那之后两人分居。她搬回娘家,他搬去合租房。两年婚姻走到尽头,却没有一场像样的道别。他依旧偶尔发她微信,说自己梦到她,说看到她朋友圈发的照片心疼,说还记得她最爱吃哪家米粉。她冷冷回应或干脆不回。可深夜独自失眠时,她的指尖却总停在他头像上,停留很久。
离婚那天,天灰沉沉的,像是多年前结婚那天的反面。她穿得很干净,是她最喜欢的米白风衣。他穿了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那件旧毛衣,那天她说他穿这件衣服“像个认真生活的人”。
两人坐在民政局大厅里,旁边是另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,他们低声吵着,孩子在椅子上咿呀乱叫。
他们没有说话,彼此都不再看对方。直到叫号响起,宋楠忽然低声说:“你还记得我们领证那天你笑得像个小孩吗?”
唐九霞没有回答。她记得。那天她笑得很灿烂,一切都像是新的开始。
“我做错了太多。”他声音微微颤抖,“可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,觉得我们还能回去?”
她沉默了很久,轻声说:“如果能回去到最初,我也愿意。但我们回不去了,宋楠。你知道的。”
他们走进办公室,工作人员已经习惯这样的场面,只淡淡问一句:“确定离婚?”
“确定。”唐九霞说。
宋楠迟疑了一下,也点头:“确定。”
工作人员开始翻阅文件、录入信息,一切都很快。两人的身份证躺在桌上,如同两份断裂的誓言。唐九霞眼里泛起泪光,她没有去擦,任它滑落。
“章盖完了。”工作人员说,“可以走了。”
这时,宋楠忽然站起,像是要说什么。他的眼神变得陌生,甚至有些疯狂。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——一把折叠刀,银白的光在窗外阴影下反射出冷光。
“对不起,我真的不能接受。”他说这句话时,像是喃喃自语。
唐九霞瞪大了眼:“宋楠——”
刀刺入她身体的一瞬,她甚至没能躲开。
她倒在地上,风衣上迅速晕开了大片红色。她瞪着眼,嘴唇动了动,眼角滑下泪水。
“我们不是说好了……只是离婚……”她最后的一句话轻不可闻。
宋楠呆立片刻,忽然扑通一声跪下,将刀猛地插向自己心口。他倒下时头碰到冰冷的地砖,目光里却没有痛苦,只有一种说不清的平静。
警报声响起,民政局外响起尖叫,混乱中人影纷乱。
有人说他们是疯子,也有人说,这不过是又一场情感的崩塌。但谁也不曾真正看见,在那一瞬间,唐九霞眼里迸出的泪光里,藏着的究竟是痛、是恨,还是未说出口的爱。
她捂着腹部倒下时,身体颤抖,血顺着风衣边缘蜿蜒流出,她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涣散,仿佛还试图抓住些什么。她望向宋楠的方向,那一刻,她的嘴唇动了动,很轻很轻,像是要唤他的名字,像是还有一句话卡在喉头。
可终究没能说出来。她的眼角有泪滚落,混着血,静静地滑过脸颊。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凝固,她的瞳孔中倒映的,不是死亡,而是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某个温柔瞬间。
而宋楠倒在她身边,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上,喉头一阵腥甜涌上来。他看着她缓缓倒下的身体,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,却也什么都来不及了。他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,像是溺水般沉入一片混沌。
血从他胸口汩汩流出,他却感觉不到痛,只觉得越来越冷。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,脑海里浮现的不是争吵、不是哭喊、不是那些深夜的赌债和愧疚。
而是那个遥远的冬夜。
那天她靠在他肩上,鼻尖发红,笑着对他说:“我好久没这样被人对待了。”
那一刻她像个孩子,眼里装满依赖。而他当时,握住她的手,认真地说:“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。”
那句承诺,他是真的说出口了。可直到最后,他却是那个让她最委屈、最痛苦、最无助的人。
他想喊她的名字,可嘴巴一张开,涌出的只有一口浓重的血腥味。他想爬向她,哪怕再近一点,可身体已经不听使唤。
他的意识渐渐模糊,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——
“九霞,对不起,我本来想好好爱你的。”
可是,没有如果。
他们的故事,终结在那个盖章的瞬间,也终结在那个本该只是走出婚姻的清晨。两份人生,从未被世界真正理解,也再没有机会解释。
那天民政局门前下起了小雨,有人说那是天也为这段悲剧落泪。可谁又知道,真正落在风里的,不是雨,是一个女人最后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名字,是一个男人永远都无法兑现的诺言。(作者:罗秦理 单位:湖南省作家协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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