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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岛铁盒
2025-05-25 10:35:11   来源:罗秦理   评论:0 点击:


梧桐絮飘落的四月清晨,姚詹站在"旧时光书屋"褪色的招牌下,数着玻璃门上的雨痕。这是他第三次来问有没有半岛铁盒,书店门框上的铜铃铛依然挂着那串褪色的千纸鹤。

"请问..."他推开门的瞬间,千纸鹤发出细碎的叮咚声。柜台后的女孩抬起头,睫毛在晨光里镀着金边,"没有。"谈燕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喷嘴,水雾漫过她左眼下的小痣。

姚詹的校服蹭到门框青苔,潮湿的凉意渗进手肘。他记得上周来问时,谈燕正在读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,书页间夹着银杏叶做的蝴蝶标本。此刻那本书躺在回收筐里,书脊裂开像褪皮的蛇。

姚詹攥紧书包带,木地板在脚下吱呀作响。他绕过堆满《五年高考》的促销展台,装作翻看《海边的卡夫卡》,余光却追着谈燕围裙上的向日葵刺绣。风铃突然狂响,他慌忙把借阅卡塞进《挪威的森林》,卡角折痕里藏着"今天扎马尾很好看"。

书架后的霉味混着油墨香,姚詹数着第七排缺口处的《复活》,那是谈燕每天清晨擦拭的第一本书。上次他偷偷把雏菊插在书缝里,第二天发现干枯的花茎躺在废纸篓,却沾着咖啡渍描画的心形。

这样的清晨持续了三年。当姚詹在《追风筝的人》书页间夹进第37张告白纸条时,谈燕正踮脚整理顶层书架。阳光穿过她白衬衫的第三颗纽扣,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书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"我不和学生谈恋爱。"她掸去精装书上的灰尘,指尖扫过姚詹递来的奶茶杯壁。

奶茶杯凝结的水珠在柜台洇出圆痕,像那年冬天姚詹在玻璃上哈气画的笑脸。谈燕用抹布擦去时说了句"幼稚",却把抹布叠成规整的三角形,尖角正对着少年发红的耳尖。

高考放榜那天暴雨倾盆,姚詹浑身湿透冲进书店。水珠顺着《百年孤独》的烫金书名蜿蜒而下,在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封面聚成水洼。"我要去广州读大专了。"他盯着谈燕发梢滴落的雨水,"能等我三年吗?"回应他的是咖啡机尖锐的蒸汽声,混着《1Q84》书页翻动的沙沙响。

铁皮风扇在头顶摇头,吹散谈燕脖颈后的茉莉花香。姚詹的校牌还挂在她身后的备忘板上,塑料膜里渗进几缕咖啡渍,照片上的笑容晕染成模糊的黄昏。

流水线上的光阴比书页翻得更快。2015年深冬,姚詹在机床轰鸣中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。返乡列车掠过结霜的梧桐枝桠,他抱着装诊断书的铁盒冲进书店,却看见谈燕正在给《解忧杂货店》包圣诞书衣。铁盒"哐当"砸在《白夜行》封面上,惊醒了打盹的橘猫。

铁盒里除了CT片,还装着三年来攒下的夜班补贴,用印着书店logo的信封装着。最底下压着从厂报剪下的铅字拼成的信,每个字都沾着机油的味道。此刻信封被猫爪划开裂缝,露出"燕"字最后一笔的颤抖。

"这是..."谈燕捡起散落的CT片,姚詹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有道浅浅的戒痕。"病人要少喝咖啡。"她将《挪威的森林》推过来,泛黄的借阅卡还夹在第127页。姚詹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,谈燕擦拭《小王子》封面的手在发抖,水渍晕开了"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"。

书架深处传来《洛丽塔》倒下的闷响,惊起尘埃在光柱里起舞。谈燕转身时围裙带松开了,姚詹看见她后腰别着褪色的千纸鹤,翅膀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日期——都是他曾经来过的日子。

2018年谷雨,拆迁公告爬上书店的玻璃橱窗。姚詹隔着细雨抚摸"清仓五折"的告示,风铃早已锈成哑巴。谈燕正在打包《倾城之恋》,无名指上的钻戒割裂了旧时光。"其实..."她的指甲抠进打包带,"半岛铁盒是当年老板女儿的嫁妆。"

打包带突然崩断,谈燕的婚戒在《半生缘》封面划出银痕。姚詹弯腰时闻到熟悉的茉莉香,发现她耳后还别着那年他偷夹在她《傲慢与偏见》里的银杏书签,只是镀金叶脉早已氧化发黑。

暮色漫过拆了一半的书架,姚詹在废墟里拾到半张借阅卡。泛潮的钢笔字洇成蓝雾:"2009.3.21,借阅《情书》,卡里夹着十七岁没能送出的樱花书签。"他突然想起某个春日下午,谈燕擦拭展示柜时,玻璃倒影里《半岛铁盒》的烫金字样一闪而过。

瓦砾堆中的《情人》扉页被雨浸透,玛格丽特·杜拉斯的签名化作蓝紫色瘀痕。姚詹翻开夹着借阅卡的那页,发现背面贴着泛黄的照片:2009年暴雨中的书店,穿校服的少年正在擦拭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,玻璃上反照着女孩凝视的背影。(作者:罗秦理  单位:湖南省作家协会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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