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是没等到你
2025-05-26 22:03:59   来源：罗秦理   评论：0 点击：

布书第一次遇见肖戴，是在大学图书馆的三楼自习室。那是初秋的下午，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古旧的书架上，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墨水的气息。布书抱着一摞书从楼梯拐角转出来，冷不防撞上一个抱着画板的女孩。画板上的素描散落一地，少年弯腰去捡时，瞥见了画纸上未完成的湖心亭剪影。女孩蹲在角落整理画具，发梢垂落在画板上，布书怔怔地看着她发梢上沾着的铅笔屑，喉结微微滚动。

"鸽子会把湖水当成镜子。"肖戴突然抬起头，眼睛里有潭水般的波光。布书这才注意到她颈间挂着块深蓝色的玉坠，像是被山风磨圆的石头。自那以后，两个年轻人总在湖边的长椅上一起写生。布书会偷偷数她右耳垂上那个小小的漩涡，而肖戴总爱把画布上的云画成布书眼里的形状。

布书记得毕业那年夏夜，他们坐在图书馆顶楼的露天花园里。肖戴把头枕在他肩头，萤火虫在草丛里闪烁，远处湖面上的游船灯火像一串串流动的星星。布书忽然坐直身子，说："等我三年，我会挣够30万彩礼钱娶你。"肖戴笑着伸手去捉他头发间的萤火，却被他拉住手指轻轻吻了吻："我要让你成为全镇最有福气的女人。"

建筑工地的晨曦总是来得很早。布书站在脚手架上，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，钢筋混凝土在他掌心开出灰色的茧花。父亲在工棚里哼着家乡小调，把布书攒下的工钱小心翼翼地塞进蛇皮袋："娃啊，咱们这辈人认命，可你不能认命。"夜班休息时，布书会坐在工地门口的石墩上给肖戴写信，用捡来的石子在沙地上画出湖心亭的轮廓，然后一笔一划地写："今天我学会了搭钢筋，师傅说我进步很快。"

收到彩色请柬的那天，布书正绑着最后一根顶梁钢筋。工友们起哄着让他当众读信，布书攥着信封的手指发白。信纸薄得像层蝉翼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："布书，我怀孕了。"他把信塞进工装口袋，转身就冲进了暴雨里。父亲追到巷子口，看着儿子在泥泞中踉跄的身影，喉间哽住了半句话。

两个星期后，布书接到了那个电话。肖戴在电话那头声音发颤，布书听见电话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。他握着沾满水泥的听筒，看着窗外渐暗的天空。工友们围上来时，布书正把最后一根钢筋深深扎进混凝土里，他说："这根梁，能撑一百年。"

婚礼那天，布书站在工地围栏外，看着肖戴穿着雪白的婚纱，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走过。他的工装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泥浆，工友们递来的啤酒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斑。布书把啤酒浇在脚下的泥地上，突然想起肖戴常说："布书，你的手心有湖水的味道。"

那夜布书喝得酩酊大醉，工友们把他抬回宿舍时，他正对着月亮举杯："敬你一句话，铁打的梁，才配得起湖心亭。"肖戴从婚礼现场逃出来，在湖边捡起一块深蓝色的石头，那是她玉坠的碎片。她把它放进湖水里，涟漪荡开的瞬间，看见布书的身影在波光中摇晃。

布书后来去了更远的工地。他学会设计图纸，学会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。再回小镇时，他带着满身的锐气和破茧的气势，却在湖边偶遇抱着婴儿的肖戴。她领口别着新的玉坠，形状像极了那块湖蓝色石头。布书站在原地，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被风撕成碎片，突然想起那年夏夜，肖戴指着湖心亭说："看，那亭子多像你沉默的样子。"

肖戴在湖边织毛衣，布书在脚手架上焊钢梁。小镇的湖水年复一年地涨落，湖心亭的倒影里藏着布书未完成的素描。某个暴雨夜，肖戴抱着孩子站在围栏外，看着布书把最后一根钢筋深深扎进混凝土里。布书转过身时，肖戴正把脸埋进婴儿的发顶。那场景像幅未完成的油画，布书手中的焊枪突然炸开一朵火花，火光中映出湖心亭的轮廓，还有肖戴发梢上未干的雨珠。

多年后，小镇上流传着一个传说：湖心亭下藏着布书当年画的素描，画里的湖水会随风起波澜，画里的云朵总向着湖心聚集。有个少年曾在某个雨夜，把未干的铅笔画深深埋进湖底。每当暴雨来临，老人们总能在湖面上看到浮动的亭影，那些涟漪里藏着年轻人未说出口的诗句："湖水会记住每个凝望它的人，就像沉默的梁，永远托着未完成的梦。"（作者：罗秦理  单位：湖南省作家协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