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去妻子
2025-06-25 23:26:47 来源:罗秦理 评论:0 点击:
又是一个柳絮纷飞的七月。
吴武羌蹲在工地三十层的钢梁上,看着手机里句莉发来的视频。两个孩子在客厅里追逐,不小心撞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。句莉的惊呼声从扬声器里传出来,带着吴武羌熟悉的嗔怪。他笑着按下暂停键,把画面定格在句莉转头时扬起的发梢上。
那是2018年的春天,句莉的肝区疼痛刚开始频繁发作的时候。
吴武羌和句莉是高中同学。高二那年运动会上,跑三千米的吴武羌在最后一圈摔倒了,是句莉冲进跑道陪他跑完了全程。她白色的运动鞋沾满了煤渣,蓝裙子被汗水浸透贴在腿上。赛后在校医室里,句莉用棉签蘸着红药水,小心翼翼地涂在吴武羌膝盖的伤口上。"疼吗?"她问。吴武羌摇头,却在她低头时悄悄红了耳朵。
结婚那天,吴武羌穿着租来的西装,句莉穿着表姐借给她的婚纱。他们在城中村的小饭馆办了五桌酒席,句莉用捡来的啤酒瓶插满野花摆在每张桌子上。闹洞房的人散去后,吴武羌发现句莉偷偷把份子钱塞进了他的皮夹。"以后要买属于自己的房子。"她说这话时,眼睛亮得像装满了星星。那时他们贫穷却坚定,以为爱情可以抵挡一切。
第一个孩子出生时,吴武羌正在工地搬钢筋。接到电话后他狂奔三公里到医院,工作服上沾满了水泥灰。护士不让他进产房,他就跪在走廊里,透过门上的小窗看着句莉痛苦扭曲的脸。当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,这个在工地上被钢筋扎穿脚掌都没哼一声的汉子,哭得像个孩子。
2019年冬天,句莉开始频繁地恶心呕吐。起初以为是肠胃炎,直到她眼白泛黄才去医院检查。诊断书上的"肝衰竭"三个字像一记重锤,把吴武羌砸得眼前发黑。他攥着化验单在医院走廊里来回走了二十多趟,最后蹲在垃圾桶旁,把嘴唇咬出了血。
治疗费用像个无底洞。吴武羌白天在工地干活,晚上去物流公司搬货。有次他连续工作了三十六小时,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睡着了,醒来发现坐过了七站。深秋的冷雨里,他抱着给句莉买的热粥,一路跑回家,粥已经凉透了。
"用我的肝吧。"当医生提出活体移植时,吴武羌立刻挽起了袖子。句莉哭着反对,他就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:"你摸,这里跳动的每一秒都是为了你。"手术前夜,吴武羌偷偷在病房厕所里吐了,他盯着镜子里苍白的脸,用冷水狠狠搓了把脸。
手术很成功。吴武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手机,给隔壁病房的句莉发消息:"老婆,我肝上的细胞正在你身体里唱歌呢。"句莉回复了一个笑脸,那是她最后一次用这个表情。
出院后,句莉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。她开始给孩子们织毛衣,在阳台上种茉莉花,甚至计划着等吴武羌身体恢复后一起去南极旅游。
有次夜晚,吴武羌发现她在浴室玩洗澡时剩下来的泡泡,见到他时还俏皮地把泡泡蹭在他的鼻梁上,两人相视一笑。那时候他们以为,永远真的不远。
好景不长。一个暴雨夜,句莉突然高烧不退。送到医院时,她的各项指标都在疯狂报警。吴武羌跪在抢救室门口,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墙砖上。他想起句莉手术前对他说的话:"要是我走了,你就把茉莉花搬到卧室里,它开花时可香了。"
句莉的葬礼很简单。吴武羌给她穿上了那件碎花裙,在灵柩里放了一包没拆封的香烟——那是他去年生日时送给句莉的礼物,她一直舍不得抽。葬礼结束后,吴武羌坐在阳台上,看着那盆茉莉发呆。六岁的女儿走过来,把一朵小白花别在他胸前:"爸爸,妈妈变成花了。"
世界是残酷的,它不会甘愿为了谁而停下脚步来。眼泪擦干之后,他只能忍受住内心的痛苦,用自己支撑起一整个家,支撑起他和句莉的家。但因为肝的问题,他不再能干重活了,只能好歹带着孩子们去夜市摆摊,卖点小玩具补贴家用。一次,一个顾客挑中了一只眨巴着大眼睛的玩具熊,他不断尝试着砍价,一向不爱说话的女儿突然说:"叔叔,这个玩具熊是我妈妈挑的。"那人愣了一下,原价买走了其他物件。回家的路上,女儿抱着那只玩具熊,小声问:"爸爸,我这样说对吗?"她的眼睛和句莉是那么像,清透而朦胧。吴武羌望着她和她怀里那只咧着小嘴笑的小熊,摸摸她的头,紧紧扼住泪意。
夜深人静时,吴武羌常常给句莉的微信发消息。有时候是告诉她自己学会了做红烧鱼,有时候是抱怨女儿越来越像她一样固执。上个月女儿发烧,他手忙脚乱地照顾了一夜,凌晨四点发了一条:"老婆,我做得对吗?"
昨天是句莉的生日。吴武羌买了块小蛋糕,插上蜡烛让儿女许愿。烛光摇曳中,他仿佛看见句莉坐在餐桌对面,像从前一样微笑着看孩子们闹腾。临睡前,女儿神秘地塞给他一张纸条。展开一看,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:"爸爸,我梦见妈妈说,要我们好好活着。"
阳台上的茉莉又开花了。吴武羌站在花前,轻轻碰了碰洁白的花瓣。夜风拂过,香气弥漫开来,恍惚中有个小小的身子从背后抱住了他。吴武羌没有回头,只是闭上眼睛,任泪水无声滑落。
地球是一个圆,如果往后余生我都坚持往前走,那么句莉,当我走到终点,垂垂老矣时,我能否再见你一面?(作者:罗秦理 单位:湖南省作家协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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